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問題脫口而出的一刻他便頓時有點後悔，並非擔心得到否定回答。類似於表白的話，怎麽想也該由男生來說吧？

不出意外幾秒也沒得到回覆，氣氛尷尬到難以補救，他差點就要轉身九十度鞠躬說對不起小海登，自戀習慣了是我的錯，你可千萬不要生我的氣，我只是開個玩笑並沒別的意思。

的確是剛打算開口這麽說的，卻沒能趕在對方說話之前。

還好沒能趕在對方說話之前。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是喜歡你，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這個人的發色還有眼睛都太他吅媽漂亮。你是個模特兒，你朋友很多，大家都挺喜歡你；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你的頭發是陽光的金色——我小時候每天一睜開眼看到的，從窗外梧桐葉縫隙間灑下的光線的那種顏色；你球打得比別人好，個子也挺高；我還聽說你有個叫人羨慕的和睦家庭，國一的時候我看到過你那兩個漂亮的姐姐送你來上學，她們都很照顧你……你是我夢想成為卻沒辦法成為的那種人，我當然喜歡你，但當時你挺討厭我，真叫人遺憾。”

說這些話時她語氣似乎挺輕松，一長串的讚美侃侃而談，卻似乎並不全是玩笑話。

因為相處過些時日所以我多少了解她，美國式的個性讓她並不常一本正經地說話，因而即便是玩笑，也有可能真心實意。

原來她……原來是這樣。

雖說回答似乎與問題涵義大相徑庭，但無所謂了，黃瀨發覺自己非但不是失望，而是舒了口氣。原因並不明朗，反正覺得眼下挺好，和她談話聊天，偶爾勾肩搭背也並無不妥。“這麽講起來，難道我吸引你的只有長相？很傷人誒，我明明性格也很好啊。”

“你只對你的朋友性格好，但你的臉對是不是你朋友的人而言都算漂亮，你該知道，這就是為什麽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我花了一個國二的時間來讓你不再討厭我，而花之後的時間來讓你更喜歡我一點兒。現在該你回答了：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先前問出口的問題被冷不丁地拋了回來，剛放松的神經又緊繃起來，黃瀨扭頭對上女孩子的視線，不夠亮的光線下，她那褐色的眸子印出“星空”的零零碎碎。啞然片刻，明顯支開話題地，他吐出的回答也顯得沒頭沒尾：“突然想起來，今天操場上要辦的篝火晚會，我還沒有舞伴誒。”

反駁這句話異常簡單，什麽你隨隨便便往空地上一站備選舞伴便會鋪天蓋地地來啊，什麽要連你都找不到舞伴除非海常從此變作男校啊，都蠻有道理。

但：“我也還沒有。”幾乎還沒聽完問句的最後音尾，海登就已搶答得飛快，仿佛擔心對方下一句話便是“前言撤回”。

於是對話結果不謀而合，年級裏個子最高的姑娘和打籃球的金發模特，正好是男生不用彎腰，女生也不用踮腳的舞伴組合。

看一眼手表，馬上就要到微電影下一場次的播放時間，女主角作為宣傳時的重要人物被班長小姐囑咐必須在場，出場前或許還得補個妝。海登急匆匆準備離開體育館，剛邁出一步卻被突然拉住了手腕。

“那個，小海登，雖說本打算找一個更恰當的情境準備一些更浪漫的說辭，但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像森山前輩那樣表白的話什麽時候都說得出口。所以……”深吸了口氣，像做出了個驚天撼地的重大決定，“剛剛你問的問題，其實，我很早之前就不再討厭你了，而且，我應該是喜歡你。最近一直在想，你和別的女生不一樣。你可以陪我打球，她們不會；跟你待在一起時我覺得挺輕松，但和她們相處時常有些不自在；重要的是，一些部裏的事、關於比賽的事，她們或許都不明白，但我能跟你講。所以我想，你對我來說應該是特別的，或許是最特別的一個。”

長段話語認真過頭，最終使女孩子面露一副目瞪口呆到眼珠子都要奪眶而出的表情。手向後抽回一點，但還是被抓住指尖，海登眨巴眨巴眼睛，半餉才自言自語般：“我……還沒準備好聽這些。”

沒被拒絕，就說明餘地很大，還很適合得寸進尺：“但剛才可是你問的耶，我沒準備好回答也還是老實回答了啊。”

“確實是我問的，但我以為你不會認真回答，”空出的那只手扶住額頭，海登低頭盯住自己腳尖，片刻後又擡起頭，“我以為我們應該會是，我在一次比賽後當眾向你表白，你大概會拒絕，所以我會說，畢竟我總還是你的球隊經理，因此我們還會是朋友，只是我依舊會喜歡你，直到……我不再喜歡你。”

所以算是認可了？總之彼此間沒向尷尬到連話也說不成的方向發展：“那你今晚，還是會和我跳舞的，對吧？”

“反正也不會有別人願意請我跳舞，所以，當然，”終於收回被拉住的手，她將一簇劉海別到耳後，“說起來，你不再討厭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在街球場看過我打球之後？”

“其實，還要稍微更早一點。”

……

那天訓練結束走出校門時，看見黃瀨站在一棵樹下，鼻孔朝天地向上看。他使勁憋住笑，腮幫子因此撐成倉鼠含了太多瓜子的樣貌，表情像在嘲笑誰是個傻帽。

原因再簡單不過，走近一點我便看到被他笑著的那個笨蛋——樹枝丫間一個穿帝光校服的長腿姑娘正動作小心神情滑稽地以樹袋熊的姿態扒在樹上，懷裏抱一只相較同類體態過於豐滿的白貓。以我的角度幾乎能看到她的裙底，於是我稍稍別開視線，發現她正是我們那留學生經理。黃瀨悄聲告訴我，她懷裏那只超重的肥貓當時卡在了樹枝間，海登爬樹去救貓，卻搞到自己也下不來。

哈，簡直蠢斃了！

見死不救落井下石有違風度，暫時也沒人對她說你放心隨便往下跳吧我能用公主抱的姿勢接住你，她當時還沒變成跑酷愛好者因而也沒本事飛檐走壁輕松在各種高度上躥下跳。

“你到底是怎麽上去的啊，海登同學？”既然都已經看到了這一幕，黃瀨也不好袖手旁觀地笑笑隨後扭頭就走，關切還是得做到位。言下之意你怎麽上去的就該知道怎麽下來。

“我也不知道，就那麽爬上來的！”說話期間，樹枝一個搖晃，樹葉沙沙作響。她懷裏的貓大概嚇了一跳，爪子兇悍地往她手臂上撓。

“餵，小心啊，”但看他的樣子，或許黃瀨更想說的是你別動，讓我先拍個照片發推特，“你先試試踩著下面那根樹枝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什麽？”被貓又鬧騰了一番，以致她沒聽見黃瀨說的話。

“……沒什麽，我去找人搬梯子來。”

“等下，我想試試踩著下面那根樹枝下來，你會接住我嗎？”

不知是對我還是對黃瀨說的。

“前輩，拜托幫我拿一下包。”說著他已經從肩上取下背包塞進我懷裏，走到樹幹邊向上伸長手臂。

最後，人的確是接住了，但不能算是完美著陸。一腳踩上那根枝椏時，她懷裏的小家夥又耍起了壞脾氣，爪子炸毛地手舞足蹈，導致救它的人另一只腳踩空，整個人自由落體地向下掉。黃瀨見狀連忙沖上前，剛剛好抱住了人，自己卻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女生跌坐在他身上。那只惱人的貓倒是輕巧，前爪往黃瀨胳膊上一撓，後爪在海登肚子上一蹭，甩著尾巴忘恩負義地跑掉。

起身時女孩子長長的馬尾辮松散開來，洗發水廣告裏常出現的那種褐色長發掃到模特君的臉上。她站起來後拍掉身上的木屑灰渣，嬉皮笑臉地對黃瀨說不好意思以及謝謝搭救。

與青峰的“喜歡籃球的都不是壞人”相對，黃瀨認為會不顧形象爬樹救貓的女生，應該都會是善良純然的好姑娘。

實在不忍指出，那是因為海登本身就毫無形象可言。

……

“天啊，你怎麽還記得那件事。如果我說，我當時就是為了吸引你的註意力，所以明明下得來也偏偏裝作下不來，你信嗎？”

“那你的目的就達到咯，從此以後我對小海登你就越發印象深刻。”

“總之今晚多謝，還從沒有過哪個男生邀請我跳舞。”

“那是因為他們的身高和你站在一起不夠搭調。”

“歹勢，看來個子太高也不全是好處，”晚會上仍身穿微電影宣傳時的雪紡裙，她被自家舞伴領著轉了個圈，“反正，拍攝歸拍攝，晚會歸晚會，等到明天開始，全部時間留給冬季杯，但願你已經準備好了。”

反正無論是當晚女孩子興高采烈給遠在紐約的老爸發短信說我喜歡的男生碰巧也喜歡我，還是他們跳舞時四面八方圍繞姑娘們驚詫或不解的眼光，眼下暫時什麽也不會改變。

生活像那種兩點一線的火車，無論沿途晴空萬裏還是陰雲密布，無論你在哪個點上頭靠窗玻璃睡著又在什麽時候逗笑鄰座的小姑娘，終點總還是會在差不多的時間抵達。

冬季杯又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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